我和法国Les’tRepublican的CharlesLaprevoto驱车到城外,可还没等靠近“爱国者”阵地外围的铁丝网,就被巡逻兵发现,偷拍计划流产。当日下午,我和日本记者村田信一再度前往。成群的“爱国者”导弹四枚一组装在巨型发射车上,昂首而立,每十余台发射车排成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方阵。这次我们学乖了,村田用佳能新F—1机身+FN马达+300f4,我用尼康FM2机身+MD12马达十80~200f4,隔着出租车的玻璃一通扫射,反正老鲍勃教导我们“新闻价值决定照片质量”。
急急忙忙跑回住处,我用肩膀撞开门,甩掉鞋,冲胶卷时紧张得直哆嗦。草草定影水洗,可胶卷上的“爱国者”导弹结像太小,任我把放大机机头提到顶,偌大的“爱国者”发射架在照片上还不够指甲盖大。我只好把提到头的放大机搬到洗脸池上,再摞上一把椅子,掉过头来趴在地板上铺平相纸,总算放了张只有“爱国者”导弹、没有任何环境的10寸传真照片。
待我兴冲冲捧着这张10寸传真照片、赶到特拉维夫希尔顿饭店一楼新闻检查办公室时,只见村田信一正站在那里发呆。原来村田那卷用300mm镜头拍的反转片因“暴露导弹阵地的环境”而没能通过新闻检查。村田说我那用200mm镜头拍的则更不在话下。可当他看到我用放大机顶天立地放出的照片时,竟气得大哭起来。我坏笑着劝村田,拍负片有拍负片的好处。我的照片顺利地通过了检查,当天传到了北京,《解放军报》立即刊登了这张照片,这是首张出自中国人之手的“爱国者”照片。
在特拉维夫“飞毛腿”导弹的袭击下,我结识了许多勇敢风趣的西方记者。他们大多智力超群,雄心勃勃,经验丰富,不仅爱钱更爱荣誉,有强烈的职业自豪感。对他们来说,仅千把块的普利策奖远比六位数的年薪更重要。这些人对付新闻检查有着丰富的经验。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约翰·海古德说:“在危险袭来之际,自始至终的镇定是绝对必要的,这种镇定建立在经历了多次九死一生的基础上。有人说我勇敢,那是瞎说。临危不惧不是胆量问题,而是经验问题。好记者每战胜一次危险,就对自己的能力增强一份信心。这又刺激他去投入到下一场危险之中。”
2月11日夜,我第二次拍到“爱国者”导弹划破夜空迎击“飞毛腿”。前一次我用莱卡M—4+35mm镜头f1.4、1/2秒,拍到的“爱国者”导弹划破长空的弹道轨迹由于太短,被新华社摄影部值班室的老欧枪毙。在电话里,老欧说若用B门会更好些,但叮嘱我千万别再站在楼顶上拍导弹了。可我贼心不死,这次还用莱卡M—4+35mm镜头f1.4,B门,总算拍到了这一恐怖的夜景。
等警报解除、文字记者朱界飞从掩蔽部跑出来看我是否肢体完好时,我早已冲完胶卷并放好了一张传真照片。放照片时我故意让底片药膜朝上,这样放出的照片就成了一张影像相反的照片,使人无法根据“爱国者”导弹的飞行轨迹推算出爱国者导弹的位置,以免给以色列人民带来灾难。来不及关闭放大机,我和文字记者朱界飞跑到一楼大厅,他去查看外国通讯社如何报道刚才的空袭,我则提着美联传真机冲进新闻检查办公室。令人遗憾的是办公室空无一人,估计躲避空袭的检查官还没从避弹室回来。我拎着水淋淋的照片冲到电话机旁,边装我的美联图片传真机,边拨008613073426(这是当年的新华社传真照片接口)北京新华社,我朝听筒中的袁满怒吼:“袁满,快收!”美联社传真机飞速旋转起来,水珠洒了我一眼镜,我这才大松了一口气。因为这种老式的美联图片传真机没有监控,滚筒一转谁也看不到滚筒上发的是什么东西。我又做了个局,将几张前一天通过检查已盖章签字的照片摆在一旁,仿佛传真机上传的是它们中的一张,然后提心吊胆地守着我的宝贝照片。可就在这张“爱国者”截击“飞毛腿”的照片即将传完、滚筒行将停下来时,一名新闻检查官突然撞了进来。他走到我面前,随手翻看我扔在桌子上的照片,笑着问我为什么拍了这么多男女士兵接吻、搂抱的照片,我说因为我还没有女朋友,挺羡慕他们的。说话时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儿。在这关键时刻,一向沉稳得让我着急的文字记者朱界飞踱着方步摇摇摆摆进来了,我顿时像老羊倌见到了毛主席。我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用北京俚语快速地说:“快他妈让他走,我要河北省‘完’县了。”朱界飞手持稿子,指指点点把眼前的瘟神请了过去。我的图传机也恰在此时戛然而止。待到这位检查官回过身来看我时,我早已换上了另一张照片。
就在我得意忘形跑回住所时,现实残酷得让我流泪。我刚才忙于放照片,把那张水淋淋的底片始终药膜朝上卡在放大机集光箱下,现在已烤得起了泡。可我硬挺着没趴下。我记得1944年6月6日诺曼底登陆时的罗伯特·卡帕也碰上过这么一回。
(完)